可可二号机

本文含大量大量大量剧透，未通关二周目新结局的朋友请酌情阅读。本文完全建立在个人学识、经验与理解上，以FSR信息为基础，分析文本基于简体中文与繁体中文。作者不懂日文，不含一丝其余型月世界观背景，可能会与其他理解有一定出入。（不是月厨真的很抱歉！）不同人的诠释可能有所不同、有所偏向，这是完全正常的。本文字数高达1w字，占用您大量时间我很抱歉。

 

 

 

 

 

人鬼殊途？——论宫本伊织人物塑造

 

一、概述

宫本伊织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温柔”男主——相信这是许多通关了FSR二周目玩家的共识。二周目新增“剑鬼”难度，新增数段新剧情与但愿夜不明结局。该结局几乎是大家公认的真结局。种种情节都将宫本伊织从一周目心怀温柔与大意的形象拽向另外一个方向——追求剑术的极致、追求胜利、渴望致人于死地。他的体贴成为了一种伪装、一种制胜乃至致死的手段。他的追求也导致了他在面对圣杯时产生私欲、意欲留下圣杯与各路高手交手以打磨自己的剑术。最终，他与saber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刀剑相对，铸成了一段带有遗憾的悲剧。

然而，事情真的如此吗？在进行二周目的时候，笔者感到有部分矛盾与不合理之处，这种为真结局服务、西风压倒东风的架势很快让原本立好的人物崩溃，成了某种晦暗不明的形象。在本文的第二部分，我将简要介绍二周目新增的剧情。我将在第三部分详细讨论部分剧情为何产生了矛盾、乃至对人物形象造成了破坏。第四部分，我将论述宫本伊织的真正形象与合乎情理的剧情发展；我将在第五、也是本文的最后部分，分析剑组的人物关系，以及他们在何种意义上相互接纳、相互救赎。我的结论是，他们确乎应当是相互接纳、相互救赎的，伊织对saber是明线，saber对伊织是暗线。以及，剑组不结婚很难收场。

本文结构乃是笔者读书读脑残了的产物，我也很想写得散文化一点但是脑子不允许，所以就不在这方面多下功夫了。

 

二、二周目新增剧情

二周目新增了什么剧情呢？我在这里简要罗列叙述一下与伊织相关的情节，可能存在遗漏。也可能因为我一周目没走川崎大师和泰广线，存在误认。总得来说，它们都跟伊织的形象密切相关。

1. 在六乡大桥，saber认可了伊织的剑法，说到伊织的剑在太平盛世太过凌厉了。伊织提及，自己无法抛弃“剑”活下去。

2. 第一次对上李书文的时候，伊织开始表现出强烈的求胜心。saber点破了伊织在面对强者时的兴奋。

3. 在面对被rider控制的大蛇时，saber第一次解放宝具，使用“八岐怒涛”。后新增一段动画，描述伊织日复一日、不畏寒暑地磨练剑法。动画中同样透露了伊织练剑的初心——因为见过明月一样的剑法，心生向往。（后面我们知道这种向往是想要超越。）

4. 最重点的，在见到八岐怒涛的第二天，伊织在树林中练剑，在摒弃杂念时同时摒弃了自己的温柔，被saber一口叫破。随后伊织当场开摆不演了（我个人认为这里是有面对saber的任性在的，他两次严重开摆都是在saber面前）。这里的对话很重要，我po一下（这里是简体中文版本）：

宫本伊织：saber。

宫本伊织：温柔，是吗？你是这么评价我的吧？

saber：没错。你虽然弱小，却是个温柔的人。

saber：你能够考虑对方的感受。而那……

saber：对于战士和剑士而言或许是不必要的特质，但我觉得它难能可贵。

宫本伊织：…………

宫本伊织：saber，我的确会揣摩对方的心思。

宫本伊织：我一直如此。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会顾虑对方的感受而行事。

宫本伊织：但你说的不对。你错了，saber。我之所以会那么做……

宫本伊织：并不是——出于温柔。

saber：伊织……

宫本伊织：而是更加简单易懂、单纯至极的理由。

saber：…………

宫本伊织：没错，理由十分单纯。

宫本伊织：——这一切都是为了取胜。

saber：…………？

宫本伊织：挥刀是为了取胜，出招是为了杀生。

宫本伊织：必须正确而精准，容不得分毫差错。

宫本伊织：为了将眼前的敌人置于死地……对我而言，理解对方是必要步骤之一。

宫本伊织：在判断对方是敌是友之前——我会先理解对方，是为了能够随时斩杀对方。

宫本伊织：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的不成熟所致。

宫本伊织：所以……我觉得这并不是你所谓的温柔。

saber：…………

宫本伊织：不错，我刚才抛弃了不必要的感情，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宫本伊织：我抛弃的只是不必要的习惯，以及轻率无知罢了。

宫本伊织：要和那些实力堪比剑圣的魔人交手，我之前的思考方式是多余的，太过碍事。

宫本伊织：那就干脆抛弃它，让自己脱胎换骨。

宫本伊织：仅此而已。

saber：…………仅此而已？

宫本伊织：没错，仅此而已。

宫本伊织：这是为了与你在这场仪式中取胜，所以你根本无需担忧。

saber：是吗……

saber：这就是你的结论么？伊织——

1. 在香耶为敌方劫走后，剑组两人选择前往川崎大师，遇上了杀组两人。多萝蒂亚自述并未也并不打算与枪组联手。宫本伊织表现出了对多萝蒂亚话语真实性和对为人善恶无所谓的态度，说到师父骂过他，要他把“善恶明辨清楚”。此处贡献了名台词（简体中文）：

saber：——不过，我倒是挺喜欢你这一点。

宫本伊织：你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

saber：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宫本伊织：……………………

宫本伊织：——这样啊。

宫本伊织：这辈子能被你喜欢，看来我也不算是生错了时代。

1. 动画“夙夜梦寐”，伊织在被剑圣从弥五郎手里救下之后，日夜追逐。最后为宫本武藏收为徒。伊织想要用二天一流超越那一晚所见之剑。

2. 土御门泰广线后，郑成功再次问起伊织的愿望。saber在门外沉默不语，回忆起自己梦见伊织的幼时经历与对剑的向往（“他发愿要超越那一剑，逐渐成长，不断磨炼自己的剑术”）。此处贡献了saber的逆天发散：

saber：（哎，不知为何）

saber：（今夜的月亮，显得格外明亮）

saber：（是因为我仰望明月，却心系着你吗？）

saber：（……伊织。今夜我也——）

（我看到这段时完全没有预期到那句心系着你，差点眼球脱框。你们小情侣别太肉麻我说真的。）

1. 再次与李书文交手后，李书文问及伊织能否抵抗实现愿望的诱惑。前一小部分对话都跟一周目一样。然而，李书文又提及了伊织的本性：

李书文：武学的本质唯有一字——“杀”，亦有不背负此觉悟便无法抵达的境界吧。

1. 在决战前与宫本武藏决斗，saber新增内心活动：

saber：（伊织）

saber：（你在仪式中战斗的理由……）

saber：（你埋藏在心中的愿望……）

saber：（从那一晚起，就不曾改变过吧——）

1. 选择不破坏圣杯，他询问saber，如果自己不破坏圣杯会怎么样，露出面目把地右卫门吓退。随后，他与saber月下决战。这里有三个地方需要注意。首先是伊织自述留下圣杯的动机（繁体中文）：

宫本伊织：我不会破坏盈月。

宫本伊织：江户人民因盈月之仪而死……

宫本伊织：我知道这是无法被原谅的恶行。

宫本伊织：不过……

宫本伊织：我无法继续对其视而不见。

宫本伊织：活在平稳之世，我心中的“剑”却依然饥渴不已。

宫本伊织：saber……我想……

宫本伊织：永远留下盈月这个“灾厄”。

 

宫本伊织：我的目的从未、也无法改变。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宫本伊织：在剑术之道登峰造极。

宫本伊织：所以saber，我真的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宫本伊织：盈月必须留下，必须成为吸引、集结众多强者的“灾祸”。

宫本伊织：为我而留。

其次是两人在对战时的内心活动：

宫本伊织：（你是那么地美丽——）

saber：（我不会给予你怜悯——）

宫本伊织：（倘若我能为你实现愿望不知该有多好。）

saber：（倘若你能舍弃你的愿望不知该有多好。）

宫本伊织：（然而）

saber：（我们的愿望，永远都不会重合。）

宫本伊织：（我遇到了你，遇到了师父。）

saber：（我无法放弃自己该做的事，我向我所夺走的无数生命发誓过，我必须行善。）

宫本伊织：（明明身处乱世终结的江户之世……却让我再次燃起追寻剑之巅峰的渴望。）

saber：（因此，身为行善之人）

宫本伊织：（因此，我仅以剑之鬼之身）

saber：（——为了你，我要将你斩杀。）

宫本伊织：（除了将你斩杀，我别无他法。）

伊织被击败后两人的对话：

宫本伊织：我生错了时代。

宫本伊织：抹杀自我，扼杀欲望。

宫本伊织：自绝于太平之世。

宫本伊织：这样的我，正如同没有气息的尸体。

宫本伊织：剑之道早已没落。

宫本伊织：不过能作为剑被你破坏，人生也可谓得偿所愿。

宫本伊织：——就像一段漫长的梦。

saber：伊织……

宫本伊织：那一晚……自我本该丧命的那一晚。

宫本伊织：我就一直做着……追寻明月的梦。

宫本伊织：——什么嘛，师父也挺坏的。

宫本伊织：说剑只是剑，仅此而已……

宫本伊织：明明还能靠剑交到朋友嘛。

最后是saber击败伊织后的内心活动：

saber：其实你本来——

saber：应该也是能实现我愿望的“可能性”吧。

saber：可是无妨，我的愿望已经实现。

saber：我不会再奢求更多。

saber：——宫本伊织。

saber：你……你正是我的……

自此，saber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三、宫本伊织的矛盾

从列出的信息来看，我们可以得到什么？这些片段中，伊织分别表现出了好胜、对剑道极致的追求以及杀戮三种状态。这三者本来是可以共同存在的。然而，也许是因为刻画的缘故，在伊织身上成为了矛盾。我们在这章中先把其中的部分单独拎出来分析，并借此延伸，讲讲这三者如何不成为矛盾，又如何在伊织身上不合理的。

我们从最坏的开始：伊织嗜杀。求胜只是和平年代退而求次的一种手段。支持这种说法的证据来自上面的4、8和10。其中4，也就是八岐怒涛后树林练剑、两人交心那段，伊织第一次提及了“杀生”。

然而，这是最不可能的一种。伊织如果真的反社会到这种地步，他是不可能看见人甚至看见人死而无动于衷的。最起码，他会心动和兴奋（兴奋死人而不是兴奋战斗），而这在剧情里没有任何体现。同时，全程他都没有任何致他人于死地的欲求。许多场景下他都有正当的理由杀人，但是他根本没有这么做，甚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可控。如果乱世杀人显得那么有吸引力，郑成功邀请他反清复明的时候，哪怕他不接受，他也应该犹豫。实际上，伊织的两次回绝都非常果断。

那么，我们至少可以做出结论：他对夺取普通人的性命没有兴趣。难道他享受的是将高手斩于马下的快感吗？

最直接的案例是李书文。再次遇到李书文并与其交手后，saber曾提议将其杀死，被伊织回绝了，因为他认为杀死李书文是没有必要的。李书文绝对够格被称为高手了，伊织对上他会兴奋（2）。并且，在saber经历理解了太平之世后，仍然提议杀李书文，说明这个选择再正当不过了。最重要的是，这里距离结局非常接近，可以认为伊织的“剑鬼”本质已经激发得差不多了。如果伊织真的意在斩杀高手，这么妥当的机会，于情于理都不该错过。但他仍然选择了回绝，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对杀人根本不感兴趣。

那么，比起杀人，他更在乎胜利吗？杀人只是胜利的表征之一，这两者至少在某些意义上是兼容的。伊织对于胜利的追求有语言上的体现，除了上述提及的情节之外，第二章，saber也与伊织谈到这个问题。saber问伊织为何练剑学习那么多招式，拔剑不是为了杀人吗？伊织回答，他是为了胜利才学习架势磨炼技巧。

伊织追求的不可能是普通的胜利。如果单纯胜利就能过满足他，那他天天在江户通马桶应该通得挺知足的。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他提到在和平年代的“压抑”。那么，既然不是普通的胜利，那只可能的有质量的胜利，是“超越”。这样的胜利能够认证他的剑道水平，而杀人并不是必要条件。

然而这样的愿望实现真的需要乱世、群雄并起的时代，或者通过圣杯吗？谁来担保太平年间没有超越伊织的高手，而世界又何其之大？比如，明明存在小次郎这样的高手。仅仅是晚生十年，旧的高山仍未倒下。如果他对有质量的胜利如此有执念，他完全可以游历诸地诸国拜访各路名家，除非他有绝对的理由留在江户。从但愿夜不明来看，他对江户是没什么绝对的执着的。他可能存在经济上的困难，然而，这么一个正值壮年的青年，每路过一个地方帮忙通通马桶，食宿就有保证了。重点是“执念”，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执念，身外之物不可能成为困难。诚然，乱世有时与群雄并起呈现正相关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讲，伊织可能是生错了时代，但也没有错那么多。如果所有人，包括伊织自己，都真诚地认为他生错了时代，那就必须要承认他对于杀戮和打架的强渴望。因为只有这两点与乱世强相关，而胜利与对剑道的认证则不然。而我们在上文已经反驳了杀戮的可能，在后文中，我们会接着谈论他是否喜欢打架。

最重要的是，对剑道极致的追求与求胜真的会和温柔相矛盾吗？伊织在二周目中反复强调：我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与乱世相同，温柔只与杀戮是矛盾的，甚至跟打架都不一定矛盾。而前文中也提到，杀戮从不是取胜的必要条件。杀是胜利的一种呈现形式，而在游戏中，胜利从不指向杀生。从胜利中就能获得满足感，这是完全合理的。以及，伊织在剧情中体现出了对小动物的亲近。如果一个人想让自己显得温柔，对小动物亲近也不是必要的。在这里，只能认为这是出自他本心的行为。

所以，他为什么要在江户压抑自己？他压抑的到底是什么？

有人会怀疑伊织是否只是单纯喜欢打架。然而，剧情里体现出的伊织就不是一个会没事找架打的人。多数时候他都在奔走、收集情报或者做其他有利于取胜的事情。他当然是一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他师父也提到过。然而，这跟他没事可以去找英灵打打架不矛盾。实际上，他有那么多相识的英灵。最典型的案例——大狗就是想跟他打架。他们完全可以情投意合时不时相互切磋一下。可是，在剧情中，除非英灵主动提出，他从来没有找人约过架。什么情况？如果他的目的一直都没有变过（10），他放着现成的不打，为了更伟大更长远地打架？属实是延迟满足的优秀践行者。

另一个濒临结局的情节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这个问题。土御门泰广线中，与无主saber打斗设计中伤土御门后，这位御主兼仪式监督者指使数名无主英灵现身。这时候伊织说了什么呢？

“别管那些从者，只要杀了他，一切都会结束。”

与土御门的战斗已经是相当后期了，如果所谓的“剑鬼”本质真的在这里开始占据上风，他是不会这样说的。他如果真的这么想打架，完全可以让一名从者拖住土御门，自己带一名去跟那两位爽爽（玉藻前没有战斗力）——这是唾手可得的珍馐，为什么不吃？

那么我们再退一步：伊织不是喜欢打架。他打架只是为了磨炼自己的剑技。要说伊织打架是为了磨炼技艺，那和这几位打是磨炼不了吗？和新的英灵打就能磨练了吗？

似乎说不过去。能动者（agent）不是某种静态的东西，在伊织进步的同时，其他人也能进步，何况这些还是历史上杰出的英灵，他们的技艺不是什么很随便的东西。退而求次，saber可以说是在剑术上巅峰造极。他完全可以跟saber相互切磋——他无法保证召唤出的其他新英灵有比saber更高的剑术造诣。又或者，他已经完全被欲望主导，丧失了理智，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压死骆驼之前，一切不会是没有预兆的。他如果在最后时刻丧失了理智，那么，在之前一小段时间里，他起码有所挣扎。但实际上，他说的是：“别管那些从者，只要杀了他，一切都会结束。”

所以我们最后发现，伊织不可能想要杀戮，除非他压抑到完全让人看不出来，那么这至少说明他的嗜杀并不强烈。最合理、也是剧情展现最充分的是他想要追求剑道巅峰，因此需要磋磨与胜利。磋磨可以理解为剧情没有很好地体现，胜利直接跟基础设定“生错时代”难以和解。至此，除非承认伊织想要磋磨与胜利，但是在可控的范围内。否则，无论是这两者中的哪一个高于一定程度，都会让整个剧情左支右拙、进入匪夷所思的状态。当然，新增剧情中，saber的态度和言行也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矛盾。但因为本文旨在分析伊织，因此按下不表。

 

四、宫本伊织的真实与合理发展

上一部分我们的结论是宫本伊织想要达到剑道巅峰、想要磋磨与胜利，但是这种欲望必然不能够太强。在这一部分，我想讲讲被他自己在二周目否认的“温柔”与“人道”，以及重新拥抱杀戮、斗争欲与求胜。我认为，这些特质必须在宫本伊织身上共存，才能解释他的挣扎和人物发展（这在第五部分谈及）。也正是因为这些特质共同存在，才显得这个角色充满了魅力。

我想先从saber和武藏对伊织的评价开始。

saber究竟有没有看透伊织？透了，那可太透了。不提他俩灵魂相通，在唐人府，saber从伊织的表情就看出来他在想禁止saber拔剑是正确的。新增剧情里，saber一口便道破了伊织在面对强者时的兴奋，此时当事人自己还尚未觉察。树林练剑，伊织摒弃杂念，发生在内心世界里的事情一眼就被他看出来了。月下之战，saber完全清楚伊织对八岐怒涛的执念，他日夜磨炼、想象自己如何应对这招。如果saber真的使用八岐怒涛，我毫不怀疑他是可以应对的。

然而saber没有。他早在第二章就对伊织说过，为了思考见招拆招会本末倒置。伊织听了，但没有完全听进去。他最终倒在saber的剑下。

在这种情况下，saber认为伊织温柔，又认为伊织摒弃了自己的温柔。无论是从正面还是反面，都说明了伊织是拥有温柔这种特质的。

他的师父对他的评价是什么？序章的动画中，他是这么说的（繁体中文）：“你很特别，比其他人聪慧许多，拥有接受新时代的宽容，尊重旧时代的谨慎，以和为贵的稳重，以及能在这些前提下做出合理选择的直觉……可是你的心太软……伊织——你生错时代了。”

那么武藏对伊织的判断准确吗？从另一个事例来论证：在树林练剑后，武藏问伊织擦脸了吗，并在伊织与saber离去后说道，竟然才几天就擦得差不多了，“那个”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以拥有的。几乎可以判断，武藏说的是伊织的剑技与对剑的渴望——武藏也看透了他的徒弟，也许没有saber那么透。至少，我们可以判断，他的“心太软”不是假话。伊织是善良、温柔且心软的。更不提游戏中出现了诸多情节，其中伊织的表现都不可能称得上冷血，或者掩饰的冷血。

伊织是温柔的，但这不代表他的性格中就全然没有嗜杀、嗜血或者对剑道坚持的一面。至于这其中哪些是合理（不矛盾）的，另说。生活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有无数的过渡带。宫本伊织可以同时拥有两面，他的痛苦与挣扎无疑也是人格魅力之一。人道并不是单纯的伪装，伊织的温柔和善良也并不虚假。他人性的一面与对剑道的渴望矛盾、共存、此消彼长。这才是真正令他感到痛苦的原因：并非完全因为生活在太平年间压抑自己对剑道的追求而感到痛苦，而在于他认为追求剑道会走上杀戮的道路、而这条纷争之路与他心怀的善意相互矛盾，他才感到痛苦。

可是，他这种矛盾根本就没有被好好铺垫，都是言语上的表述，实际上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他可以在最后一刻才失控，但失控前往往存在预兆。如果他真是剑鬼，他渴望去战斗、取胜、杀戮，那应当在前面就有所体现。但是没有，所有行为上的体现只有saber提到的对上从者会兴奋、和武藏决斗以及拜小次郎为师，勉强算上看到八岐怒涛之后苦练剑法。除此之外，只有其他人疯狂念他：你不正常、你心思不纯正、你人皮底下藏着鬼……也是言语。这让他在但愿夜不明中选择昧下圣杯和与saber举剑相对的行为显得十足突兀。一周目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一周目表现出对剑技和求胜的欲望，但是在可控的范围内，面对caster的质问而挣扎反倒显得很有趣。saber当时的反应就更有趣了，他无比坚定地打断了caster并阐释了自身。一方面他确实是忠于自我之人，另一方面，是否他在隐秘而温柔地支持着伊织，企图从无数言语与情绪之流中锚住他？

伊织会倒向极端吗？这是可能的。如果好好打磨他的阴暗面，伊织为了躲避这种矛盾的痛苦，会倾往一边。然而，恰恰因为剧情没有打磨，使得伊织这种极端的“剑鬼”本质非常没有说服力。如果要追求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只能说明伊织有愿望。但，哪怕这愿望再强烈，也在可控范围内。伊织可以做出理性正确的选择。如果要接受二周目的刻画、伊织是失控的“剑鬼”以及但愿夜不明结局，就要接受同时出现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五、愿望与剑组

最后，我想说说剑组的愿望和他们的情谊。

在原作几次提及愿望的谈话里，伊织都是避而不谈，而saber坚持道他忘记自己的愿望了。伊织的愿望，我们在但愿夜不明结局中已经知道，是追求剑道的巅峰，是打交（？那么，saber的愿望究竟是什么？他真的忘记忘记自己的愿望了吗？

很显然，事情并非如此。saber最后劈开红玉之书时，说到自己的愿望本该可以实现，又说到已经实现了。他一定是记得自己的愿望才会这么说。在决战前伊织和saber两人对话，saber说不记得愿望，但现在只想行善。说明行善并不是他回应圣杯召唤时的愿望。另一个线索是初见那一夜，伊织问到saber的愿望，他也谎称自己忘记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谎称？有几种可能，一种是他觉得伊织没必要知道，一种是他认为耻于开口，最后一种可能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明确是什么。

我们不妨从最明显的线索开始。线索有三条，第一是剧情简述中描述动画的文字“无人抓住少年伸出的手”（大意），第二是金闪闪结局中少当家说只要跟着他走愿望就自动会实现，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便是在月下决战后，saber说到，自己的愿望既实现了也没有实现。

身为日本武尊，他是孤独的。但他仅仅是想要同伴和救赎吗？少年伸出的手被少女所握，他曾经在短暂的人生道路上得到过人与他同行，又失去。如果他愿望是再次见到弟橘姬、弥补自己生前的遗憾，那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从金闪闪结局来看，他也许是希望有人能与自己同行，这个“有人”可以特指伊织。这也符合他的说辞——实现了但没完全实现，伊织与他同行了一段时间，却又渐行渐远。然而，saber的格局并不狭隘，他同样关心天下。他的愿望也不是与人一同行善，原因先前已经说过了。

已知，saber响应召唤之前并不认识宫本伊织。因此，在此之前他的愿望并不特指伊织。但是在与伊织共处一段时间之后，他的愿望变成了特指伊织。我们再次复习一下他的话：

saber：其实你本来——

saber：应该也是能实现我愿望的“可能性”吧。

saber：可是无妨，我的愿望已经实现。

saber：我不会再奢求更多。

saber：——宫本伊织。

saber：你……你正是我的……

伊织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说到这里，相信大家内心都有了答案——伊织本质中“剑鬼”的成分，他对剑的执着、对杀生和求胜的渴望。那又是什么使得saber认为实现了又没有实现呢？

伊织让saber看到的，除了太平之世，还有身为“剑鬼”、收身于鞘、活在太平之世的可能性。我们不知道FSR中的小碓尊的形象与史实相距多远，因此，我们最好用FSR的自述进行分析。他提到，弟橘比卖命死后，他内心充满了悲伤，而此后每次夺去他人性命，他都感到悲伤。saber必然不是享受这种悲伤的。他想要停止这一切，但他不知如何、也没有被教会过如何停止。直到生命终结，直到再次落进人世，他都陷在杀戮却又悲伤的状态里。

是谁教会他的？是伊织。

是伊织带着他满江户乱跑，到处摸猫猫狗狗，带他吃遍大小商铺。带着他满世界跟人们交流对话、帮助游女与商人、催债、跟其他御主和从者来往。他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被教会如何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柄剑活下去。而教会他的，是另一柄剑。伊织的生活让他意识到，他完全可能也可以拥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可是，但愿夜不明的伊织自绝了自己作为“人”的道路，倒向了“剑”的一边。

多讽刺啊，他教会了一柄剑为人，但他自己却化为了剑。自此，saber的愿望水落石出：他想要的是在成为人这条路上的同行者，这位同行者某种程度上需要是他的同类。saber渴望被人世接纳，渴望被贴近、被理解。这不是弟橘比卖命能给他的。伊织带给他的，是重新嵌入这个世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逐渐理解他人、理解自身，因此想要正确的行事——“行善”。

“——宫本伊织。你……你正是我的……”

是什么？是愿望吗？这是一句未竟之辞。saber已经离去，我们无从得知后面是什么。我们只能猜测。无论宫本伊织是不是他的愿望，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刻说出这句话，已经说明了伊织在他心中的分量。甚至，我认为，几乎就是告白。这并不是说伊织与saber之间是爱情。我认为，他们之间是比那更深刻、更不可磨灭的关系。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会说，是无法舍弃、不可比拟的唯一，是生命中永不消逝的那道刻痕，是愿意与之同享的余生。伊织已经带saber见证了世界上所能经历的最柔软之事。终章，saber仅仅是想到要离开，就满是痛苦。

那么伊织对saber呢？

宫本伊织：（你是那么地美丽——）

宫本伊织：（倘若我能为你实现愿望不知该有多好。）

伊织并不是单纯地倾心他的剑，否则他只会关心saber的剑。但他想要为saber实现愿望，说明他在乎的是这个人。前文中，我们讲了伊织对saber的给予。然而，这段关系是相互的。游戏过程中，我们看到的是saber为伊织带来剑道上的启发、是saber对伊织人格的逐渐肯定。不那么明显的是什么呢？

“这辈子能被你喜欢，看来我也不算是生错了时代。”

伊织想要的是自己完整的人格被看到、被认可。他压抑自己很多年，师父是为数不多知道他内心渴求之人，但武藏否定了那一部分，认为他应当“明辨善恶”。那么多年后，只有另一个人重新闯进了他的生命，认可他认可的正义（这很容易），也认可他正义之下所谓不那么“正面”的一面，甚至是“喜欢”。前面说到，伊织两次主动自爆都是在saber面前。人有时候会在亲近之人面前自暴自弃，是任性，也是一种对被接纳的渴求。“我就是这样子了”底下潜藏的意思是“我很糟糕，希望你不要放弃我。”在盈月之仪短暂的共处中，伊织已经无形之中将saber当作了最为亲近之人。孤独的不仅仅是saber，也是伊织。希望重新嵌入世界的也不仅仅是saber，还有伊织。saber闯进他的生命，就像一道火光。不光点亮了他的剑道之路，也隐晦地肯定了他：即使你是这样，你也可以成为很好的人。saber的转变，何尝不是在向伊织诉说着这种可能性？saber是伊织的救赎。而伊织，也在为这个人本身而倾心。

 

六、总结

“吾为汝，汝为吾。”

人不可能是纯粹的。我们在为亲友好事高兴的同时，也会心生嫉妒。我们在平易近人的同时，也许会有隐而不发的恶意。这太正常了，完全没法说明高兴是假的，嫉妒才是真的；或者平易近人是假的，恶意才是真的。人好像本能会相信负面的东西更真实，而实际上，正面和负面同样真实，它们成为一个人身上的不同方面。许多人认为真结局才呈现了更有血有肉、更真实、更有自己执念的伊织。我的观点恰恰相反，为了戏剧性、惊奇和反差来让剑鬼的一面压倒人性的一面，恰恰使这个角色崩坏了。可能是编剧的笔力问题，换一种方式让伊织的负面压倒正面，也许不会出现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后果。实际上呈现出来的更合理的情况，恰恰是伊织可以压抑、可以控制自己。他会挣扎，这种挣扎仅限于内心，而柔软的人性最终会占据上风。

有人认为一周目是二周目的阉割版，认为二周目给出了更多的信息量。实际上，在文艺作品中，信息量并不是绝对的。不是说阐述一件事情，就要前因后果、里里外外讲得明明白白。我们永远只能看见他人故事中的一个剪影。从一周目他人的言辞与伊织的犹豫中，我们完全猜得出伊织本性中有不那么光风霁月的一面。但这有什么关系？挣扎，然后做出正确的选择，难道这不是人性的可贵之处吗？伊织可以抓住saber的手，他们可以成为携手同行之人。

前面忘了，后面忘了，总之希望这对赶紧结婚，我挺急的。